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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【 父亲的酒事】

    父亲似乎天生与酒有缘。

    听爷爷说,父亲是在酒坊出生的。当年,爷爷开酒坊,奶奶帮忙烧火蒸酒。一天,奶奶突然临盆,爷爷赶紧去请接生婆。等接生婆赶到,父亲已降临在灶前。爷爷瞧着父亲那粉嫩的小脸蛋,乐呵呵地说:“就叫‘酒娃'吧!”从此,“酒娃”就叫开去了。

    父亲儿时是在酒坊里度过的。爷爷讲,父亲小时爱哭,只要一闻到酒香就立马安静下来了。有一年夏天,父亲额头上长了一个脓疮,哭闹不止。爷爷端来一杯酒给父亲涂抹消炎,父亲趁爷爷不备,一把抓过酒杯,咕咚一声喝下。说来也奇怪,父亲不哭不闹了,脓疮也渐渐好了。

    据父亲说,我们的祖籍在荆州市公安县的黄山头镇,父亲八岁那年,长江发洪水,公安县遭受了百年一遇的水灾,汹涌的江水像猛兽般冲破堤坝,淹没农田,颗粒无收。父亲跟着爷爷,一家人沿着长江逆流而上,逃荒来到一个叫江口的小镇。这里濒临长江,山清水秀,景色宜人,物产富饶,商贾云集,集市繁荣,便在此安了家。

    江口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,田畴沃野,一马平川,盛产水稻、小麦、玉米、高粱,是酿制白酒的最佳原料。秋季,稻粟收获,沉寂的小镇便热闹起来,酒坊上空炊烟袅袅,小镇及周围村子,飘溢着酒香。

    当时,小镇上有一个amjs澳金沙门著名的地方国营企业——江口酒厂(即现在amjs澳金沙门酒业的前身),是由始创于1817年的“谦泰吉”槽房演变而来的,具有百年酿酒历史。生产的白酒,醇厚柔绵,优雅细腻,丰满协调,回味悠长,空杯留香,品质上乘,一直被人们乐饮不疲赞誉有加。

    父亲浸润着amjs澳金沙门酒的醇香,慢慢长大,成家立业。那个年代,印象最深的记忆就是“饿”,酒是奢侈品,只有到了过年或乡村办红白喜事,才能偶尔喝点酒。父亲唯一的愿望,就是能天天过把酒瘾。

    父亲30岁时,这一愿望实现了。由于父亲走南闯北,能说会道,成了乡村红白喜事代言人,我们这里叫支客先生,简单地说,就是张罗主家红白喜事期间的事务。十村八乡,方圆数十里,谁家办红白喜事,一定会请父亲去做支客先生。按当地规矩,主家会给父亲一定酬谢,俗称跑腿费。

    父亲自然要随礼。礼品就是一瓶江口酒厂生产的白酒。当时这种白酒,散装的五毛钱一斤,瓶装的八毛钱一斤。父亲随的是八毛钱一斤的瓶装白酒,家家如此,户户一样。早晨,父亲提着酒,高高兴兴出门去。晚上,醉意朦胧,踉踉跄跄回家来。边走边唱歌,那歌只有他自己听得懂,时而像夏夜蝉鸣,时而像寒风呜咽,飘荡在村子上空,引来阵阵狗叫……

    父亲仿佛天生异禀,喝多少酒都不醉,最多也就东倒西歪,风吹杨柳两边摆,第二天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,照常去做他的支客先生。

    电影的出现,让灰色的乡村有了花儿一样的红润。这年,公社买了一台放映机。当放映员,天天有电影看,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福事和美差。父亲找到公社书记,毛遂自荐:“我当支客先生,口才好,人脉熟,适合放电影。”

    没想到书记竟然一口答应了。父亲参加县里集训回来,成了一名正式的放映员。从此,父亲披星戴月,尽心尽力,练就了几招放电影的绝活:25秒钟的换片记录,精彩绝伦的电影解说,紧扣时事的幻灯宣传,幽默风趣的计生教育……因为电影,父亲成了乡村顶呱呱的“大红人”。俗话说:“酒是粮食精,越喝越年轻;茶是树中魂,越品越精神。”父亲无论走到哪个村放电影,不是被张家拖进喝酒,就是让李家拽去品茶,那小日子过的才叫一个字——爽!

    1979年10月1日,国庆三十周年,父亲作为文化系统的劳动模范,参加了公社的表彰大会。晚上举办电影招待会,公社书记说,就放《蝶变》,并指名道姓由父亲放映。《蝶变》是当时香港拍的一部武打片,很新潮,很艺术,放映时如果不配上解说,观众很难看明白。

    那绝对是父亲的人生巅峰。他面对全公社的领导和劳动模范,娓娓道来,妙语连珠,雅的地方阳春白雪,俗的地方下里巴人,激愤时如大海波涛,汹涌澎湃,舒缓时似小桥流水,汩汩淙淙。现场观众随着剧情发展和父亲精彩解说,时而捧腹大笑,时而鸦雀无

    声。

    放映大获成功,书记一拍父亲肩膀:“说,有什么要求?”

    “喝酒——!”

    大家不约而同喊道!参加公社表彰大会的人,几乎个个都知道父亲的那点酒事。

    后来,电视走进了千家万户,电影不再受热捧,公社解散了电影队。

    “下岗”后的父亲重操旧业,又做起了支客先生。跟以前一样,同样要随礼,不过礼品翻倍,两瓶“amjs澳金沙门大曲”,家家如此,户户一样。

    我有时也为父亲的酒态羞赧。那年,我表妹考取了大学办酒席,恰逢年逾古稀的外公从台湾回乡省亲。开席前,父亲说了段快板:“主家把我支客叫,我就细细表一表;大呼小叫你别怪,叫错名号莫计较;得罪大伙不周到,还请客们把我饶……”等到最后一趟酒席时,父亲这个支客先生才上桌。大家瞅着父亲走到哪桌,哪桌准没人去。父亲也不客气,一人一桌菜,外加两瓶“amjs澳金沙门大曲”,山吃海喝,脸红得像关公。我去劝他少喝点,父亲端起一杯酒,醉醺醺地冲我说:“你表妹金榜题名,外公回乡探亲,双喜临门啊!人逢喜事千杯少,兄弟……来……干杯……”嗨,父亲竟与我称兄道弟起来!顿时,引得众人哄堂大笑。这次,父亲真的喝醉了。

    今年10月6号,是父亲八十大寿。我卖了8瓶刚刚上市的“amjs澳金沙门真年份”,置酒办席,给父亲祝寿。村长送来了“年高德劭”的大铜牌,书记颁发了“党风廉政建设监督员”和“美丽乡村建设宣传员”的大红聘书,说党和政府记着你的贡献,你还得发挥余热,老有所为,在奔小康的路上不停步……

    白发苍苍的父亲容光焕发,兴高采烈,笑得眼角核桃般粗糙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,大声喊道:“拿酒来!‘amjs澳金沙门真年份’。”

    这次,父亲又醉了!

    父亲的酒事还在继续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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